5月28日上午，由中共金华市委宣传部、金华市金东区人民政府主办，新旅界承办的“2018金华文旅产业论坛”在金东区正式召开。会上，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经济金融专家委员、国民经济研究所所长、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樊纲发表了演讲《中国发展新阶段的趋势与挑战》，以下是演讲实录：

国内外经济形势

这次金华文旅产业论坛，主题是文化和旅游，经济看似离得远了点，但实际上都离不开。

经济不光是数钱的，正如同大家所追求美好幸福生活，也包含文化、时尚、精神生活等诸多方面。所以在这里，我将就中国经济发展的新阶段中呈现出的一些特点，为大家做一次分享，供大家在思考文化和旅游发展时作为背景参考。

从经济过热的表现上来看，与其他国家相比，中国显得与众不同。

其他国家一般是急风暴雨式的金融危机。比如美国，美国就是有了房地产泡沫、金融泡沫，然后才导致全世界的金融危机。美国应对经济过热的路径，通常是破产、倒闭、衰退、负增长，然后迅速进行调整，这样恢复起来相对比较快。2014年美国就已经采取了比较宽松的政策，到现在GDP已经有了3%的增长。

中国在2009年左右也曾遭遇经济过热，经过调整后实现了软着陆。国民经济不但没有衰退，还有一点增长。但是这么做的不足之处在于时间跨度较长，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彻底。因此尽管已经调整了7、8年，未来可能还需要继续。

去年时有一种说法，说新周期、新的增长阶段到了。照我说可能还没到。因为还有很多问没有得到解决，比如产能过剩、杠杆率过高、金融风险等，我认为还需要有一两年的时间继续调整。

实际上，早在九十年代国家就已经历了一次经济过热。那次受到冲击的标志性产业是纺织。浙江在当时是重灾区，先是经济下滑，又在底部徘徊过一段的时间，最终调整完毕用了八年时间。我们现在两次过热问题比较严重，时间可能更长一点，所以大家要有一个思想准备。

整体的情况是，经济正在逐步恢复当中，这些问题也在逐步地解决当中。应该说随着时间的前进，随着我们逐步解决这些问题，经济水平也将逐步恢复正常的增长，中国大概7%左右的增长还是能够保持一段时间的。不过，现在虽然是经济相对比较低迷的时期，民营的投资还很旺。

从政策角度讲，我们要去杠杆，对此大家也不必过于悲观。前些日子央行降了1%的准备金率，释放出很多的可能性。市场流动性偏紧的现状，政策制定者也注意到了，并将在合适的时间采取相应措施。

所以基本上讲，宏观经济政策就是一个中性政策，既不会偏紧，也不会刺激；既保证经济能够持续增长，同时也保证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、进行的改革和调整都能够继续进行下去。就这是近期的情况，我虽然不像有些人那么乐观，但是我觉得也不必过于悲观，调整总是有一个过程的。

然后说到国际经济形势。中美贸易战的问题确实引起了一定的不确定性。最近有一些好消息，谈判有一定的成果，中美同意不继续追加关税。但紧接着就有人问，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中美贸易战告一段落了？没有结束，就近期来讲，我认为没有结束，过两天美方又要来谈具体买哪种产品。

从长期来看，这些问题是解决不了的，是无法根本解决的。美国赤字也无法根本解决，它有自身的经济问题，发行美元就必然会有赤字的问题。中国在经历了过去40年的经济增长后，自己的生产能力提高了，竞争力提高了，过去我们买的很多的东西，现在我们自己可以造了，甚至我们不仅可以造，还可以出口，包括出口到美国。

这时是不是就一定带来双方贸易的不平衡呢？并不一定，各国有各自的比较优势。我国的比较优势在低端制造业——出口量很大，而美国的比较优势则是高科技产业。

如果美国能发挥比较优势，把它的高科技产品卖给中国的话，我们的贸易就对等了。不久前的中兴事件，就是美国一方面要打贸易战，一方面又禁止中兴买它的高科技产品。所以贸易战的背后是两国在经济、科技等多方面的利益冲突。这种利益冲突很正常，美国不想看到一个新兴大国的崛起。

这次的中兴事件，以及这次的中美贸易战，确实标志着，在一定意义上，中国经济的发展进入一个新的阶段。

正巧，今年又是我们改革开放40年。历史的进程可能就是这样，用各种偶然和必然的事件的交替来书写。

特朗普是特殊的情况，但是没有他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冲突。美国两党上上下下、从草根到精英都一致想要遏制中国，从这个意义上，有没有特朗普都一样，因为今年是一个有标志性的年份，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阶段。

消费升级的新阶段

什么叫新阶段呢？

对于一个落后的国家而言，其发展的最初十年、二十年，很可能利用的是比较优势，主要是成本的比较优势，特别是在廉价劳动力上。但是过了这一二十年、经济开始起飞以后，我们如果还讲比较优势就过时了。

那再往后面发展，我们靠什么呢？靠后发优势。比如说我们的新建的大酒店、大会议厅，用的肯定是最新的基础设备，而一栋五十年前建的楼，要把基础设施改造成最新，可能要花更多的钱，这就是最原始的后发优势。

我们现在把这个概念扩展开来，后发优势是什么呢？是开放的心态。你学习世界各国的知识，用比较低的成本去获得一些知识和技术。在这件事上，我们该投钱就投钱，该正规引进就引进，不能含糊。

而且很多知识是不需要钱、不被专利保护的。比如企业经营的知识，你就观察他怎么经营。从前我国为什么引进外资、吸引外资，为什么要跟外资企业有一定的股比，主要目的就是学习经营知识，我们要参与最高的战略决策。

甚至我们出国留学搞交流，也都是学习的过程。美国现在要限制中国人到美国做科研的交流，因为这都是学习。有一个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说，其他人永远追不上美国，因为美国每年知识产生的增长比存量要大。

劳动力上的比较优势在一段时间会消失，我们将来要靠的是学习上的优势。通过开放让别人的知识到我们这来，我们可以走捷径，可以比较快地追上前沿。当然前提是，自主研发的能力还是要有。

我们今后要继续努力发挥这方面的知识学习的因素和作用，我们既需要引进外资，向世界各国学习理论、技术。因此我们现在要继续开放，要引进外资，而且要给外资创造更好的条件。

中兴事件和这次贸易战背后的技术封锁，从某种层面上讲，也说明我们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前沿，我们就开始具备自主创新的能力，我们的技术创新开始在市场竞争当中起作用。外国公司已经感觉到我们中国企业的压力，他们就会更多地防止他们的技术再转给我们。

因此我们要想办法利用相对优势来缩小差距。过去二三十年我们发挥了后发优势，到了40年之后的今天这个历史转折点上，我们要进入自主创新的阶段。

这就要求我们做很多的其他的改革了，包括在各种制度上的改革，特别是产权制度、知识产权制度等。这个和我们的文化都有关系，美国人这些年闹得最大的知识产权的诉求，就是要把迪斯尼的知识产权从过去50年扩展到90年，知识产权到期了，钱还要继续赚。

对于科技研发来讲，知识产权的激励是一个重要发展因素。美国之所以高新技术发展得快，主要原因是，美国的建国者就非常重视知识产权。1980年美国又专门通过了一个法，即使国家搞出来的科研成果都可以转化为个人的权益。

于是美国八十年代的风险投资一下子发展起来，为什么？这个知识产权资本化、普遍化，任何一个技术都可以转化为产品、市场的资本。于是大量的科技研发就应运而生，美国的科技一代一代最近几十年一直在发展。

所以要求我们在制度上进行改革，我们不仅要保护知识产权，还要把知识产权作为激励，作为制度的保障，使得我们下一阶段的发展更为积极而稳健，包括其他的政策和制度环境、资本环境的发展等。

中美之间的会谈，近期来讲也不会有太大的伤害，我们毕竟是一个大市场。我们只要看清各自的利益，看清我们现在所处的地位，两国的经济关系就不会恶化。什么地位？我们还是比较弱小，我们还需要学习，我们不希望挑起新的战争。

这件事情一方面推动我们在金融等方面进一步开放，另一方面也推动了我们的自主研发，对中国经济长期来讲是一件好事。而且从近期来讲，我们确实要增加进口，买美国的东西也是谈判的一个项目。在短期内比如说增加牛肉、大豆的进口也许会对中国的农业有影响。

中国经济进入新阶段就是消费升级。中国也需要进口各国的东西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，如何通过进口促进产业发展，促使中国企业更上一层楼，这是我们需要去做的。

所以我们马上要开进口大会。我们这有中欧班列，欧洲人诟病的一件事是，中国人光往欧洲运东西，来的时候车是满的，回去的是空的，现在回去也要装满。也许这样的举措会对我们的产品在短期内产生影响，但是我相信我们在竞争中有了压力也可以更好地发展。

另外，中国企业也需要打消幻想。现在西方人在贸易问题上跟我们闹，不光是美国，欧洲也是，说中国政府在搞保护，他们要求对等，这是大家熟悉的一个词叫“对等”，就是我对你开放了，你也要对我开放。这一点我们要重视，不能像过去那样做，因为我们确实到了要对等的阶段。

“一带一路”是我们要走出去的。我们要走出去就希望别人对我们开放，你要别人对我们开放，你也要对别人开展。这虽然是指投资，但在贸易上也一样。你想向别人更多出口，你也要从别人那进口，而不是重商主义。我们保护市场，最后要大家都有利益，对等贸易，应该说这是合理的制度。

我们中国保护了那么久，中国强大了，原本幼稚的工业能够发展起来，我们走到今天了，降税、进一步开放市场，也要不可避免地进入一个新的阶段。

所以在这个问题上，我们要往长远着想，近期可能是会有一些冲击，但是相信也不会太大。对我们而言，很多时机和条件已经成熟，包括进一步开放也是，不会是完全放空管制，还是会有一定的保护，进一步开放、对等这也是大势所趋。

从世界经济来看，发达国家的经济复苏很强劲，美国3%的增长，欧洲2%的增长。也许对我们的某些贸易会有冲击，但是正好赶在这个时间点上，在这个阶段我们出口的增长也许会抵消一部分进口对我们的冲击。

消费与产业、金融、文化

接下来，我将结合消费，谈谈与产业、金融与文化相关的话题。

首先，从几组数据上看，中国的消费水平增长很大。中国的消费占GDP比重最低的一年是2012年，储蓄率达到52%，我们消费一共只有48%，对比其他国家的话，美国是80%以上，如果政府和居民消费都算的话，俄罗斯都有70%，印度、南非那些国家至少都是60%、70%以上。我们总消费一共才不到50%，居民消费在30%多。

这些年情况已经在发生变化。总的消费占比现在从48%涨到了56%，居民消费从35%涨到了41~42%。在市场上，中国经济的1%是很大的一块，我们涨了8%，可以说是很多了。

而且该趋势还在进一步扩大。若干的因素加在一起，消费水平每年6%、7%的增长确实是很大的。中国的经济逐渐在扩大，很多消费不起的地方都在消费，包括旅游、文化等方面。

第二，收入增长方面，这几年低收入阶层增长特别快。低收入是指谁？中国70%的人是低收入阶层，一半是农民、一半是农民工。因为出台了相关政策的关系，农民工2008年以后每年上涨17%、18%，中国人民收入平等系数有所提高。

低收入人民的收入增长，消费会增长很多，富人再多挣一千块钱消费的比重也不会带动多少。所以低收入阶层的收入增长对消费的提高作用更大一些。

第三，社会保障方面近年有所改善。城里人基本上没有后顾之忧，现在一个是房子问题，一个是孩子上学问题。农村有新农村社保，多少有一定的关系。对未来的后顾之忧少了，当前的消费就自然了。

第四，我们的消费信贷有了很大的发展。不说B2B，现在大学生买手机都是12个月分期付款，现在很容易在网上申请贷款，这些都不是问题，很方便。

第五，我们的电商在浙江发展特别好。这也促进了消费增长，很多只能城里消费的东西，乡村也可以消费了。

我们有钱的一代开始退出，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因素，可以解释我们为什么过去有这么高的储蓄率，以及这么低的消费水平。日本、韩国他们在高增长的时候，有一两年储蓄率超过40%。而我们从2000年中期开始，到2004年、2005年将近15年的时间，储蓄率都持续在40%以上，有的时候在50%以上。当然这是有一定的规律的，都是在经济快速增长时期储蓄率特别高。

仔细分析一下，中国人这几年储蓄多了吗？也不是。我们都是把收入的30%拿出来储蓄，但宏观储蓄就到了50%。仔细分析一下，这个背后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二十年来我们的收入增长特别快。同样30%的储蓄率，这个储蓄量就比较大。如果这个时候退休的人支出要付出去，他的支出也有比较大的增长，储蓄增长相对增长，总体的储蓄率就高。

我们面临的情况是什么？在职的人、工作的人储蓄率特别高。但是退休的人从来没有高储蓄，从来没有挣过大钱。退休的人他的积蓄很少、消费也很少。外国老说我们，说我们也老龄化了，这些问题马上会出现。

虽然我们社会的老龄化早晚也会出现，但是也还得再过一两代人。老外们退休后生活怎么过？他们快退休的人在计划周游世界，退休的人正在周游世界。而我们的退休的人，像农村的上一代，他们就计划跳跳广场舞，不是说他出于节俭的习惯，更为基本的解释是，他们没有想过这样的生活。

但现在开始要发生变化，改革开放40年确实是一个节点。现在退休的这些人是挣过大钱有储蓄的，这些人会开车、旅游、出国，他们原来有钱，现在有钱又有闲了，消费水平必然就跟以前不一样了。

现在我们也有高储蓄，但同时我们也有高消费了。因此我们真正进入一个消费的增长阶段。整个经济结构发生变化。中国的市场之大，世界都在垂涎，我们该思考怎么把它做好。

那么在这个阶段，新的消费的增长呈现一些新的特点，都是高消费的特点。我说几个跟我们相关的。

首先是随着消费的增长，人们消费的精细化。特别是到我们的纺织大省，我当年出国的时候，外国人穿得比我们好，我知道。我最震撼的是什么呢？外国人干一件事就穿一件衣服，我们中国人是一身衣服穿到底。我们现在60%、70%的人平时买菜穿什么衣服，旅游也穿什么衣服。现在跑步的时候一个人一身行头，这也是高消费的特点。

其次是对健康的需求，我们的行业很早就抓住了健康、锻炼、体育、养生等等，特别是又钱又有闲的一代退休的人，当然这方面有更多的支出。

然后是对精神生活的追求。今年很多人讲AI人工智能，其实人工智能这个事并不是刚发生，机器代人一直在发生。但反过来想这些自动化，在历史的长河中导致一个什么东西呢？导致我们工作的时间缩短，休闲时间延长。

最初一个星期工作72小时，后来60小时，后来48小时。这样至少是休闲时间更长了，人们有更多的时间过精神生活，就需要更多的文化生活，包括旅游等一系列活动。当人的收入提高以后，精神生活的追求就有了。

因此，文旅产业一定是未来中国有巨大发展潜力的产业。但是同时，也有很多一窝蜂去做这个事的，这里面也有风险。过去的两次经济过热，我们是尝到了很多苦头的。

总之，中国的消费刚刚开始，中国还远远没有到真正的高消费阶段，因为中国经济还在增长，到最后才是高消费阶段。我们一方面要自主创新，另一方面我们要开始进入高消费阶段。中国14亿人高消费，那这个潜力就很巨大了。

我们中国国土面积很大，我们自己的市场也很大。再加上城市化、都市圈的形成，加上我们大中小城市的发展，相信我们企业也有更大的发展空间。

不仅在我们传统这些行业里面有巨大的发展空间，包括在新兴产业很大一部分是和我们生活消费相关、和精神文化相关的，都要作为新兴产业来发展，我们政府也要将这部分作为新兴产业来加以支持这些产业发展。